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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轩博士答辩当天,参加答辩的五位教授有三位迟到。
并不让人意外。虽然毕业答辩对于博士来说堪称比高考还要恐怖的人生重大断头台,但对于迎来送往每年看着不知多少青葱少年变成秃头中年的教授们来说,却实在只是天天见的小场面。教授们日理万机,答辩迟到的几率和早上赶公交失败一样大。
木轩在硕大的投影屏幕旁边转来转去,不时扯一扯自己的领带,直到沈攸看不下去:“三师兄,你再扯领带我怕你会把自己勒死。”
不说还好,小师弟这一道破,木轩真的有了点儿窒息的感觉。
师兄弟四人是在木轩答辩的前夜才临时凑齐的。
彼时木轩正处在“明天要上断头台”的巨大焦虑中,一个人呆着实在害怕,扯住沈攸把ppt不知讲了多少遍,偏偏小师弟资历最浅,又没有经历过答辩修罗场,实在给不出太多建设性意见,木轩的恐慌无处发泄,好不容易在机场接到姜若和大川师兄的时候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扑了过去,仿佛一只扑向鸟窝的雏鸟。
然后一个不防备,一头嗑在姜若怀里的骨灰盒上面。
显然姜若并不是一个信玄学的人,在他的世界观里不存在“抱着骨灰盒去参加师弟答辩是不吉利的”这种说法。
木轩只得安慰自己:这是毒奶。
博士答辩通常有三种境界。
第一种是像姜若那样的简单模式,适用于对自己研究领域钻研之深,已经可以与导师平等探讨的博士生。这种情况下通常会被导师引为得意弟子,答辩场上自然有意无意多加维护,其他教授看碟下菜也就不会太过为难,于是答辩场如茶话会,一派其乐融融。当然,这种学生是凤毛麟角。
第二种是绝大部分学生遇到的困难模式,适用于研究生阶段多少出了点儿成果,对自己的领域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的,资质有限勤奋来凑的生活中的你我他。这类学生在导师心目中的形象是“人傻听话”,需要敲打敲打以免出去以后有辱师门,于是会暗示其他教授稍微提几个有深度的问题,当然这种问题学生们是大概率答不出来的,于是全程两股战战,最终是否通过一方面取决于答辩前猛看论文是否正好涉猎到相关内容,俗称“考前押题”;另一方面就要看运气了。
第三种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遇上的无不留下终身心理阴影。修罗场多出现于三种情形:其一是该生实在菜得抠脚,绝大部分修罗场都是这种情况;其二是该生与导师存在重大分歧,相爱相杀当然要善始善终;其三是该生极其倒霉,遇上组成答辩委员会的教授们对其课题的看法存在重大分歧,当场掐起架来,于是场面完全失控。
万万没想到,木轩遇上了千载难逢的第三种情况。
五位教授中三位迟到的原因,是这天新一期science放出重磅论文:阿尔兹海默与遗忘症。
在经过家属授权后,王磐大脑的数据被分享到了全球最大的疾病资源库,医学界立即开始了加班加点的研究。众所周知,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大脑存在淀粉样蛋白沉积,而在遗忘症患者的大脑内,却不存在这种现象!更有甚者,海马萎缩、海马区代谢降低等症状也不存在!
可以说,遗忘症患者的大脑,就ct和pet成像结果看来,与正常人并没有分别,这一点把遗忘症和阿尔兹海默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而患者出现的记忆障碍与认知障碍却与阿尔兹海默患者如出一辙,这显然是一种未知的新疾病,且很可能成为又一个医学难题。
中外十几所医学院在science联合发文称,遗忘症患者的大脑至少在0.1纳米分辨率下未见结构改变,病变也许发生在更细微的尺度,甚至可能是人类尚未探知的尺度。
粒子物理学已经多年没有重大进展了,越来越多的应用研究因此碰壁,与多年前的科幻小说《三体》中描述的,通过锁死基础物理学来锁死人类科学的情形何其相似。
如今学术界再一次撞上了这座坚硬的山壁,绝不是什么欢欣鼓舞的事情。当姗姗来迟的教授们终于在圆桌边坐下时,整间会议室的气压都降低了。
木轩清了清嗓子:“感谢各位老师到场参加我的博士论文答辩......”
他才说了半句话就被打断。年龄最大的一位教授犀利地发问:“在开始之前,谈谈你对进化算法造成遗忘症这件事情怎么看。”
木轩对此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上来就王炸真的好吗?
他当然可以有很多说辞:“进化算法导致遗忘症”不是准确的表述,导致遗忘症的是进化算法的错误应用;遗忘症的发病率也并不像看起来这么高,二十年前“不周山”有多少玩家不得而知,但被确诊的其实只有王磐,顾荻顶多算是“疑似”......
但同时他知道那些都是借口:“山海经”作为一个“错误的应用”,其实是他们师兄弟一手促成,无需辩解;而发病率再怎么低,以“山海经”玩家基数之庞大,最终都可能成为一个可怕的数字;更可怕的是以遗忘症病程发展之缓慢,无从得知有多少人会在未来二十年内慢慢地发病。
木轩:“这是一次重大的科学事故。”
教授:“我来得这么晚,就是因为看到论文以后去了解过事情的始末。当你们决定用人作为实验对象,作为‘观察者’来构建你们想象中的世界时,想过这样的后果吗?”
木轩:“想过。虽然我们不知道是怎样的后果,但我们早已决定,无论怎样的后果,都会一起承担。”
教授:“你们如何承担?”
木轩:“用余生来解决这个问题。继续研究进化算法,研究遗忘症,找出它们之间的因果,配合医学界找出预防和疗法。”
教授:“就凭你们?”
木轩:“我知道您问的是我们是否忏悔。我们在做这一切之前就已经对后果有所觉悟。但我们还是做了,其实与故意杀人无异。故意杀人的凶手可以忏悔吗?未免无用且虚伪。我们需要做的只有承担。”
“现在想来,我们试图完全抛开现实去造一个‘真实’,或者其实是一个误区吧。”
“从今以后二十年,或者更久,我们随时随地接受审判,并接受良心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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